准格尔之恋

2024.10.25 中国矿业报   

  ◎  贾志红

  内蒙古准格尔的夏秋之交,阳光依然保持炽烈,风却有了丝丝凉意,风一贯是季节的先头兵,它对时令总是格外敏感,《诗经》里的“迟迟白日晚,袅袅秋风生”说的就是这种情景吧。就在这个夏秋之交,在准格尔的丘陵沟壑之间,太阳与风正谈笑话桑麻,在时空的纵横中,多少人、多少事从它们眼前流过,它们便忍不住想叨唠叨唠。我边听它们的交谈,边跟着一首歌的旋律轻声哼唱,以这种方式参与它们的话题,探究发生在这片大地上的历历往事。

  旋律在山谷回响——母亲黄河怀抱着你,塞北高原托举着你……

  歌的名字叫《准格尔之恋》。在高原之地,车行或者步行,总觉得应该有歌声跟随才不辜负天空之高与旷野之远,《准格尔之恋》的旋律便响起来了。我是个不擅长放声高歌的人,许多歌便只能低声哼唱或者在心里默唱。太阳与风看出了端倪,它们相视一笑,任凭我的思绪在准格尔的山岭间飘荡。

  没错,我正行走在准格尔,确切地说是在准能集团的矿山。如歌词所言,这里是“母亲黄河怀抱的地方”。黄河母亲的怀抱很大,她抱起大地上数不尽的丘陵、盆地、峰峦。黄河母亲有时也很偏心,比如在准格尔,她不仅仅是给了准格尔一条臂膀,而是慷慨地给了准格尔两条臂膀——分别从北部与东部形成环抱之态,她仿佛是为了准格尔而特意拐了一个大弯,这得天独厚的宠爱、这博大的臂弯使准格尔在五千年前就有了人类活动。汤汤黄河水滋养谷子也滋养苜蓿,华夏大地上最古老的庄稼与最古老的牧草在最古老的土地上滋养生生不息的生命,可耕可牧的准格尔成为农耕文明与畜牧文明的交融之地。无独有偶,好事成双,上天也格外眷顾准格尔,将一种无比珍贵的物质安放于准格尔的大地之下,上天用心又耐心地细细码放这些宝贝,像一位擅长藏宝的老祖母,细心地铺了一层又一层,如对待金子——可不就是金子嘛,煤炭不就是闪着黑色光芒的金子嘛。据说足足铺了十八层呢。尔后,老祖母伸伸腰、掸掸手,凝望群山,静等子子孙孙们来寻宝。

  时光之手拂过山山水水,拂过沟沟坎坎,拂过一代又一代的人,其间,战火与灾荒袭击过这里,无序乱采与过度放牧又令这片大地不堪重负,伤痕累累。原野中处处是伞状的丘陵,准格尔人称其为鸡爪子山,那伞的伞骨或者说那鸡爪子的鸡爪骨嶙峋突兀,坑洼不平,只见筋骨不见皮肉,那是水土流失后留下的地貌痕迹。黄土高原的黄土心肠太软,它们经不住雨水的软磨硬泡,像痴心的姑娘,随着那流水就离开了家园。没有土层就不会有植被,而没有植被,土层就失去抓手,就只能随着流水去往他处,荒凉成为这片大地一眼可见的表情,无处躲藏。

  又是许多个斗转星移,转眼间,藏宝的老祖母看到准格尔来了一群这样的人,他们被称作:准能人。来自他乡,来自五湖四海,他们聚集在准格尔,用最先进的挖掘技术让地下的黑金见天日,让它燃烧,让它温暖人间。

  准格尔迎接准能人的第一道大餐却是沙子。几位八十多岁的第一代准能人回忆说每天要吃半两沙子,是真真正正地吃,是不得不接受地吃。地上、桌上、床上有沙,衣领里、耳朵里、嘴巴里有沙。沙在这里不是浪漫,不是情调,不是“你是风儿,我是沙”的沙,它是霸道,是蛮横,是强悍。把沙子送来的西北风狂妄又得意地嗥叫着,利爪如鞭子,一阵阵抽打着准能人的脸,也抽打着他们的心。风沙的抽打带来的不仅仅是疼痛,还有疼痛之后的思考,以及改变的决心与勇气,如罗曼·罗兰所言“痛苦这把利刃一方面割破了你的心,一方面掘出了生命的新水源。”准能人理解这句话,他们要在挖煤的同时去挖掘生命的新水源,而生命的新水源于准能人而言就是生态,就是绿色。

  歌曲继续在我耳畔回旋:滚滚乌金沸腾着你,绿色能源蓬勃着你。

  藏宝的老祖母听到了准能人的话,她也看到她埋下的宝贝被翻了出来,沉睡了几亿万年的乌金在太阳下翻腾着黑色的波浪。波浪滚滚,流向远方。她还看到采掘后的煤田被土层重新覆盖,不再有坑洼不平的山头,而是适于播撒种子的一块块小平原。准能人没有因挖煤而使荒野复归荒野,他们在露天煤矿开采后形成的一个个巨大的排土场上硬生生地打造出了平原,接着开始重塑土壤,涵养水分,种树、植草、养花、育果,建农场、建牧场、建酒庄。

  眼前的景象哪里是我印象中的煤矿,分明是森林、花园、果园、动物园。我是个匆匆过客,我几乎不认识任何准能人,可我认识他们种下的许多树、许多草、许多花,还有许多果,不仅仅用眼睛识别,还需要嗅觉与味觉的参与。比如,在望舒果区,我的嘴巴对大卫嘎啦苹果与红丝尼可苹果的鉴别就比眼睛更准确,而我的鼻子则在区分月季与玫瑰时立下大功,甚至耳朵也被委以重任,比如听风识树——风拂过北排土场的新疆杨与掠过毛白杨时会发出不同的声响,没错的,我相信我的耳朵。准能人种下的树、草、花,还有果就这样被一个个外乡人识别、牢记,并带走,成为一份永恒的记忆。

  北排土场是黑岱沟露天煤矿开采后的第一个排土场,如今这里森林与草场交相辉映,它有了与它的状态更匹配的名字:叠翠林区。在叠翠林区,我认出了一种叫披碱草的牧草。几年前,我在一个半荒漠的草原见过,我记住披碱草不是因为它形态漂亮,尽管披碱草的确漂亮,细长光滑又密实的叶子、花序状的穗子在风中摇曳的样子很是动人,成片的披碱草被风吹过时还能营造出麦浪般的风情,但这些都不是我记住披碱草的理由,我记住披碱草的理由是因为它的品性:耐旱、耐寒、耐碱、耐风沙,固沙、固土、固氮。因为这些品性,凡是有披碱草的地方,其他品种的牧草也都能茁壮生长,它像一位开拓者、一位先行者,鼓励身边的弱小者、胆怯者。草原上的牧民都喜欢披碱草,他们说,披碱草能带领着牧草一起生长。而当土壤的营养状况越来越好时,披碱草则会悄悄隐退。叠翠林区的披碱草已经很少了,寥寥几棵,但还是被我看见了。

  歌曲还在循环播放:你像一颗明珠光芒闪耀,闪耀在鄂尔多斯,啊,我的准格尔呦。

  我试着唱出了很大的声音,惊飞了枝头的几只雀儿。

  (作者简介:贾志红,笔名楚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驻会作家,中国地质大学(北京)驻校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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