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的自然之爱

　　——评李青松新书《相信自然》

　　◎ 陈华文

　　近年来，自然文学创作已经成为热门话题。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就是人类和自然原本和谐的关系变得失衡，生态环境恶化影响人类健康和子孙繁衍。在这种现实面前，文学当然不会视而不见，很多作家主动介入到自然文学创作当中，用不同题材的作品，书写人与自然的故事，反思人与自然的关系。

　　在自然文学作家群体中，李青松无疑是中坚力量，正可谓人如其名，他注定与自然文学结缘。他最近出版的生态文学作品《相信自然》，以叙事、抒情、论说的不同方式，表达对自然、对文学的新见解。

　　作为国内有影响力的自然文学作家，李青松长期以来围绕生态和自然的主题，进行孜孜不倦的文学书写。除了本书之外，他还出版了《开国林垦部长》《穿山甲》《万物笔记》《大地伦理》等作品。由于长期聚焦自然文学创作，他还获得过众多文学奖项，一系列作品成为自然文学创作与研究的范本。《相信自然》一书，收录了他近年发表的29篇自然主题的非虚构作品，书写的对象涉及到山川、河流、草木、动物以及和自然相关的传说、典故等，每篇文章的对象虽然写的自然，但文字的背后却是作家深沉的自然之爱。

　　“我们自以为主宰了一切，其实，主宰一切的是自然。”在李青松眼中，自然涵养坚韧与传奇，也涵养爱与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人也归属其中。我们的生命，无论过去、现在和未来，都无法从自然中剥离，总是与自然的万千关系相牵相连。自然的痕迹无所不在，包括发明与创造，文学与艺术，还有我们的思想和灵魂。相信自然，就是相信美好和崇高。

　　何谓自然文学？从学理上讲，可以有很多解读，简言之，但凡把自然作为书写对象的文学作品，皆可称之为自然文学。有人曾问李青松，自然文学是不是只关注自然，不关注人呢？他的回答说：“自然文学不是不关注人，而是与人相比，对自然的关注更多一些。文学是人学，但自然文学是人与自然、人与万物的关系学。自然文学中，人不一定是主角，但自然一定是主角。这个主角表现在自然的坚韧与野性，自然的爱与美，自然的神秘与传奇。”也正是基于对自然文学的这种理解，李青松在自然文学的征途上，时而披荆斩棘，时而缓缓而行，他有时是心情愉悦的，有时是神情凝重的，一年又一年，他的一系列自然文学作品，在中国文坛精彩亮相。

　　作为生态文学作家，其敏锐的观察力、与生俱来的的惊异感，是最基本的能力和素养，若对自然万物失去耐心，全然靠想象拼接成章，那笔下的自然是苍白空洞的。《相信自然》一书，以《哈拉哈河》作为开篇。文中，李青松近距离接触北方这条河流，用生动、温情的笔触，采取写实的方式描绘河流两岸的森林、鸟兽、鱼儿、捕鱼人、四季变幻以及不可言说的、细微的种种美好。对于动物的描写鲜活又形象，彰显出极强的写作功底。如写花尾榛鸡，“花尾榛鸡似锥而小，黑眼珠，赤眉纹，利爪，短腿。体长盈尺，羽色清灰，间或有黑褐色横纹。远观，如同桦树皮，不易被发现。”写松鼠，“松鼠是森林里的精灵。它那漂亮的尾巴飘飘然，轻巧灵活，光亮闪闪，妩媚动人。”写黑熊，“有时黑熊也到哈拉哈河的浅滩上溜达，眼睛却不时瞟一瞟河里。”写哲罗鱼，“傍晚，哲罗鱼生猛地跳出水面，捕捉飞蛾飞虫。水面泛起层层涟漪，泛起多多水花。”李青松为动物进行文学画像，写实又精确，强烈的画面感扑面而来。对自然万物细致入微的描写，还体现在《大麻哈鱼》《鳇鱼圈》《乌贼》《带鱼生猛》《乌鸦》等篇章中。

　　宽广无垠的自然界里，有一些珍稀的物种，引起李青松的关注。并不是说这类物种价值连城，而是在地球生命起源和演化中，珍稀物种扮演着科学的角色。水杉在地球上有着上亿年的存活时间了，比人类的历史古老得多，被誉为植物界的“活化石”。长期以来，植物学家们认为水杉早就销声匿迹，只能在化石中寻找踪迹。位于湖北和重庆交接的利川市谋道镇，生长着一棵有着600年历史的水杉。这棵水杉的发现，改写了植物演化的历史。《水杉王》一文中，李青松通过现场采访、观察、比对，全方位为水杉“立传”。这棵水杉历经各种气候灾难，躲过“大跃进”和“大炼钢铁”的特殊时期，始终巍然不倒。其实树的命运，往往和人的命运有着某种暗合，有的中途退场，有的寿终正寝。在一棵顽强的树面前，人其实没有什么值得傲慢的，因为树有时更顽强、坚韧。

　　同样是写树，其视角是可以切换的。金丝楠木是罕见的名贵树种，价格比黄金还贵。金丝楠木有一种至尊至美的气质，不喧不噪、安静沉稳、盖世独一，人称“皇木”。长期以来，用楠木修建房屋、制作家具，是权贵和财富的象征。湖北竹溪县的深山里，一直就生长着这种树，这里盛产的楠木，明朝时曾经运到北京修缮故宫。《金丝楠木》一文中，李青松不仅对何为金丝楠木进行科普性的叙述，还围绕金丝楠木产生的历史典故娓娓道来。这种从科学的、人文的双重视角书写树木，立刻让树的文学形象饱满、充实。

　　对于自然文学而言，体会、体验、体察、体认格外重要。《相信自然》的“后记”中，李青松认为，让“体”置于自然其间，才能感受到阳光的爱意、土地的温暖、水流的清冽、空气的甘甜。让“体”置于自然其间，才能近距离地欣赏动物、植物以及菌类和微生物之间相牵连的美妙。自然文学要见形、见色、见影、见踪、见近、见远；闻声、闻味、闻虚、闻实、闻喜，闻忧。自然文学创作中，作家的感受力尤其可贵，道听途说或者“据说”乃大忌。不得不警惕的是，当前有一些自然文学作品，空喊口号的多、玩弄概念的多、浅层描述的多，而触动灵魂的却不多，淋漓尽致刻画自然之美的则屈指可数。自然有灵性、有美感，写出自然之灵之美尤为关键。

　　自然文学不是哗众取宠的文字游戏，在故事情节等“好看性”方面，和波澜起伏的小说不能简单类比，自然文学注重对自然万物的观察和描写，要求作家对世界拥有悲悯之心。在自然文学的视域中，对万物刻意进行起承转合的故事设计，显然会弄巧成拙，毕竟任何虚构性的故事、情节和人物，在真实的自然面前都是卑微和渺小的。作为自然文学作家，要善于还原生机蓬勃的自然，把自然写得自然而然，这是一种不露声色的境界。

　　总体上讲，《相信自然》讲述的是人与自然的故事，其启示是多方面的。在自然面前，我们要懂得天地有定律，四季有成规，万物有法则。我们要学会敬畏自然，与自然和谐共生。若藐视自然、亵渎自然或者破坏自然，必然遭到自然的报复。无论从文学创作还是生态治理的角度讲，自然文学任重道远，优秀的作品从精神层面，能够助力生态文明建设的进程。从这个意义上看，自然文学在我国的发展和繁荣，正迎来历史性的机遇。

　　（作者简介：陈华文，1976年生，湖北汉川人，博士、副编审，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评论委员会主任。近年出版《大地文心》《最是书香》《家国书事》《书山问道》《山河气韵》《寻找文心》等文学评论集，获得大地文学奖、中华宝石文学奖等奖项。另热爱美术，其20幅画作2020年被中国国家博物馆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