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生命致意——读贾志红散文集《人在非洲》

　　◎  王之峰

　　认识贾志红3年了，她是一个“子弟兵”，是地质二代。父母是山水的儿女，云的情人，背上地质包，仗着一把锤子、一个罗盘、一个放大镜，勇闯天涯，为祖国找矿。受家学传统熏陶，一种浪漫、求真的血脉精神不知不觉在她身上生根、发芽、成长，子承父业，贾志红成了地质队员，行走的力量让她成了一个用双脚丈量内心的散文家。以自然为庙堂，以山水为导师，其生命空间就有了大漠孤烟、戈壁长夜、无人区的雪山，在她的时间延长线上，到处都是石头里的三叶虫、海百合、狼鳍鱼、恐龙、始祖鸟、猛犸象……

　　谈论《人在非洲》，首先要肯定贾志红是一个有散文信仰的人。贾志红的非洲，不仅仅是地理的非洲，还是人文的，充满劳绩的、诗意的非洲。如果说《人在非洲》乃心向往之的人生规划，不如说是一种机缘巧合，有了一份适合 的工作，有一颗“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的心”，一切就水到渠成。进入非洲，作家远离故土，变换身份进入陌生环境，以新的视角去观察苍茫的非洲大地，重新审视并思考人与世界、人与自然以及人与人的关系。在这个过程中，万事万物以更细腻也更丰富的面貌呈现，是动态的、变化的、偶然的，作家常常在意料之外中获取在安定状态无法获得的巅峰体验。这就让她散文的意脉和个人色彩不是一个拎着照相机游走在村庄休闲的见闻录，而是“西非洲马里的他们”和“中国的俺们”在建造农田大坝、修建道路、架设桥梁时所经历的休戚与共的沸腾生活的写真集。贾志红说过，写《人在非洲》是因为她爱上了非洲。

　　《人在非洲》里有贾志红的生命体察，不仅记录忠实，且具备诗意审美的深度呈现。她处理题材的能力，感性、具象，有戏剧性演绎的画面感，写意、叙事、状物、抒情像一个优秀的人文地理工作者的田野笔记，更兼有生态意识和自然伦理的观念支撑。作家的第一眼看见的非洲是这样的：“早晨的阳光并不热，太阳还没有发威，非洲大地还没有被猛烈的太阳炙烤发热，它们彼此温柔有情，太阳正举着酒杯，对着西非大地说，干杯、祝你健康。不过，这款款深情持续不了多久，顶多一小时，之后，太阳便会吐出火舌舔吻原野，大地则报之以遮天蔽日的狂风。它们像极了一对恋人，由爱生怨，继而生恨，极尽所能宣泄情绪。”你看，作家笔下的非洲就是这样，自信、乐观、幽默、敢爱、敢恨，令人敬畏和尊重。

　　向生命致意，是《人在非洲》的一个很重要的话题，《翅膀》《迁徙的树》《嗨，库姆》等都有生命在言说。作家没有过多的感慨和议论，只有凝视，凝视就够了，能聚焦生命，洞开生命本身的开阔，这便是对人间最好的告慰。《翅膀》以飞蚁为核心意象，这个一生都活在黑暗的土壤里的小生命，谨遵繁衍的使命爬出泥土。没错，它们彻夜狂舞，匆忙交配，在黎明到来的瞬间戛然死去。没有幸存，没有挣扎。每一个死去的飞蚁翅膀都是齐刷刷脱落。当作家纠结为什么飞蚁彻夜飞舞、黎明死去，哲学的想象飞蚁的翅膀和身体分离像不像人的灵魂和肉体的时候，当地人早已开始谈论起油炸飞蚂蚁的味道。作家说：“在尼埃纳镇的街边市场油炸飞蚂蚁，几个硬币就能买一包。”在那些热烈而悲壮的、令人敬畏的生命面前，作家如此操控情与思的转折、断裂与错开，无疑让作家的散文能进入天地自然的大道之中，给人智性的启示和激荡。

　　爱是女性写作的最好视角，贾志红关注非洲女性，并尽自己的力量把温暖的手伸向需要她帮助的每一个人。贾志红是工程队里唯一的女性，行走成了她的生活方式，自然也调剂了她生活的味道，确定了她的生命情调。人生经历、生命经验与精神格局让她机警、敏锐，她的深刻是能看见别人没有看见的，感觉到别人没有感觉到的东西。《人在非洲》有女性意识下的发现之美。在她的眼中非洲是女性的，是一棵芒果树，有旺盛的生命力，有无私的奉献精神。

　　散文的意境来自作家的修养、胸襟、志趣和眼界，能把日常打磨成一件艺术品的人，一定有一颗有趣的灵魂。贾志红的散文有一种自信、松弛，有从容不迫的韧劲。她善于用事件、对话、行为刻画人物，就像古人演绎小说的开场诗的热场效应，比如作家对刻画就是这样。

　　著名作家林语堂说过散文的幽默是一种智慧表现，贾志红的散文《鼠，鼠，鼠》情调诙谐，苦中作乐，最重要的是写作的心态上开放、自由。贾志红的散文经营用力，她的《尼埃纳姑娘》《蓝羽鸟》《巴拉丰木琴》《美丽的名字》《古斯古斯》一直在尝试单篇章文本中的多重主题设置，使得文本趋于多义性，混沌性。

　　一个作家我写我见、我见我写，并不困难，有意义，有趣的是实现情景与人物之间“往来似赠，兴来似答”的相互凝视，在相看两不厌中发现意外，实现境界的渐次深邃其实很难，这样的散文是一种精神产品，初看表象上是写民俗，是赞美原始、野性的生命之美，而其背后有作者的眼界、立场和价值观，她维护散文的诚实性与可信性，让不同灵魂的主观冲突形成文本的内在张力。生活是散文超文本，贾志红的散文是有立场的散文，她坚持传统的真、善、美，主题表达以情感为中心，统一在善良、仁爱的内心审美，有精神水准，也再次证明生活有怎样的宽度，写作就有怎样的深度。贾志红的散文集《人在非洲》就像她在非洲参与修建的那些公路一样，信任了那慈悲的曲折，不断变换方向，每一次转弯，都能养育一个灵魂。

　　作者单位：中国地质科学院地球物理地球化学勘查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