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炭资源枯竭地区如何实现生态再造

　　——对话中国矿业大学（北京）博士生导师、全过程污染控制与循环经济研究所所长张春晖

　　◎ 本报记者 刘晓慧

　　煤炭是支撑我国国民经济发展最重要的基础能源，而作为典型的资源型行业，煤炭具备能源和工业原料的双重属性，是钢铁、化工等产业的重要工业原材料。但随着社会绿色低碳转型的逐步推进，我国的能源结构、产业结构不断优化升级，以煤炭为主导产业的煤炭资源型地区的经济发展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那么，从中长期来看，煤炭产业的发展趋势又将有何变化？煤炭资源型地区转型发展道路又将如何选择？近日，《中国矿业报》记者就上述问题采访了中国矿业大学（北京）博士生导师、全过程污染控制与循环经济研究所所长张春。

　　准能集团黑岱沟露天煤矿

　　问：近日，国家发改委向相关省区、能源央企下发《关于成立工作专班推动煤炭增产增供有关工作的通知》，提出“主要产煤省区和中央企业全力挖潜扩能增供，年内再释放产能3亿吨/年以上，日产量达到1260万吨以上”的目标。按照该增产目标，预计2022年全国煤炭产能进一步增加2亿吨，供煤充足，继续保障下游企业的需求。但随着全球能源绿色低碳转型，煤炭在我国能源结构中的比重势必将逐步降低。您如何看待煤炭产业短期和长期的发展趋势？

　　答：我国能源结构具有“富煤、贫油、少气”的特点，煤炭占比最高。自2014年我国提出能源安全新战略以来，我国能源行业积极推动能源消费革命，持续优化能源消费结构，我国煤炭消费的占比已经从2014年的65.8%下降至2021年的56%。但基于我国能源特点和技术经济水平等因素限制，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煤炭仍将是我国主要的能源供给原料。随着全球“双碳”目标共识的形成，能源绿色低碳转型是大势所趋，煤炭在我国能源结构中的比重势必将逐步降低。中国工程院重大咨询项目《推动能源生产和消费革命战略研究》公布的研究结果表明，预计到2030年，煤炭在我国一次能源中的占比是50%；到2050年，煤炭在我国一次能源中的占比是40%。

　　问：按照您的观点，随着全球能源绿色低碳转型，煤炭在我国能源结构中的比重势必将逐步降低。这是否会进一步加剧煤炭资源枯竭地区产业发展动力的枯竭？

　　答：煤炭作为我国基础能源和重要的工业原料，有力地支撑我国国民经济的快速发展，国内的许多城市都是因煤而兴，如山西大同、辽宁阜新、内蒙古鄂尔多斯和陕北榆林等地区，这些地区都因煤炭资源富集而得以快速发展。2008年、2009年、2011年，我国分三批确定了69个典型资源枯竭型城市（县、区），其中煤炭城市占37座。这些长期靠单一煤炭产业支撑发展的地区，经过长期过度开发使用，如今面临着资源枯竭、产业衰退的尴尬局面。因此，煤炭资源地区如何实现产业转型、实现可持续发展是我国经济发展中必须面对的一个现实问题。煤炭资源枯竭地区转型发展是我国可持续发展领域的一件大事，对于维护国家煤炭资源安全、转变经济发展方式、推进新型工业化和城镇化建设、建设资源节约和环境友好型社会具有重要意义。

　　问：近日，自然资源部明确要加强基础地质调查和矿产资源勘查，实施新一轮找矿突破战略行动，提高矿产资源开发保护水平，服务支撑国家能源资源安全战略。这对于煤炭资源枯竭地区实现转型发展有何重要意义？

　　答：煤炭资源枯竭地区应再次着重从“就矿找矿”方面探寻可持续发展之路。我国资源丰富，但一些老矿山经过几十年乃至上百年开采，储量趋于枯竭。随着国家对环境保护的高度重视，部分低产能煤矿关闭，煤炭资源接替矛盾也逐步显现。我国煤炭资源枯竭型城市多集中分布于老工业基地，在这些矿业城市中，矿业及矿产品加工业产值占城市工业总产值的“大头”。这些重要的能源生产基地的兴衰，决定着其所在城市的兴衰，对区域经济乃至全国经济发展都有影响，新一轮找矿突破战略行动对煤炭资源型城市的煤炭资源储量扩充提供了可能。

　　国内外的矿业实践表明，已开发矿山的深部和外围是发现新矿床、扩大资源储量的重要途径。我国不少煤炭矿山由于受体制、技术、资金等种种条件限制，对于矿区深部和外围留有不小的找矿空间。“就矿找矿”是实现煤炭老矿区新生的一条重要途径，可“多快好省”地为老矿区挤出可观的接替煤炭能源，在濒临枯竭的矿区，由于保护生态环境的因素，露天开采浅部地表煤炭资源的做法已不可能通过环保行政主管部门的审批。因此，可在老矿区深部、边部“就矿找矿”。老矿区找矿主要指，在有煤炭资源潜力的现有矿区深部和外围，以增加煤矿接替资源为主要目的的矿产勘查活动。“就矿找矿”工作投资见效快，资源储量的利用率高，成本低。通过“就矿找矿”，可为老矿区找到可观的接替资源，帮助延长服务年限，并带动深部勘查技术方法进步，推动矿产勘查开发向现有矿区深部和边部拓展。一方面，老矿区找矿发现的资源储量，地质控制程度较高，可全部为矿山企业直接开发利用，且矿区基本不需要投入基本建设费用，盘活了国有固定资产，盘活了老矿区的生产系统；另一方面，由于老矿区找矿能够延长已有矿区寿命，并控制新开矿区规模，从而减少新增矿区大规模建设对生态环境的不利影响。

　　问：绿色高质量发展代表了当今科技和产业变革方向。煤炭枯竭型矿区生态治理和修复如何更科学？请谈谈您的看法。

　　答：事实上，通过科学的矿山生态修复可较大程度改善土壤质地、增加植被覆盖率，提高减排增汇水平，实现“低碳源、高碳汇、高效益”发展。我国现有煤矿区均存在不同程度的煤炭采空区地表塌陷、残煤和煤矸石山自燃等地质灾害和生态环境破坏现象，煤矿矿区生态修复工作任重道远。同时，煤矿矿区生态修复工作需要大量资金投入，我国政府适时实行了中央对地方资源枯竭城市转移支付的政策。2001年，辽宁阜新成为全国首个资源枯竭型城市经济转型试点市，国家通过资源枯竭城市中央财政转移支付、资源型地区转型发展中央预算内投资等渠道，累计安排资金40多亿元，用于支持阜新市转型发展，对促进阜新市资源枯竭城市转型发展、推动当地矿区生态修复发挥了重要作用。20多年来，阜新市通过修复矿坑恢复生态，使阜新市的城市面貌焕然一新。然而，由于我国煤矿矿区在生态环境方面的历史欠账太多，仅仅依靠当地政府、企业投入和中央财政拨款支持仍然是远远不够的，应采取“政府+央企+当地民企”结合的方式，成立生态修复公司，对当地矿区进行生态治理和修复。针对修复工程施工中采出的残煤产生的利润，要专门用于当地生态保护建设，从而实现当地生态环境的再造。

　　问：高质量发展离不开产业的转型升级。您对煤炭枯竭型矿区产业升级和产业转型的发展路径选择有何建议？

　　答：产业升级和转型也是煤炭枯竭型矿区可持续发展的必经之路。从全球煤矿区转型的成功范例看，如德国鲁尔工业区，过去以煤炭和钢铁产业闻名。20世纪50年代开始，鲁尔工业区煤炭和钢铁产业发展严重衰退，鲁尔工业区及时调整产业结构，发展新兴工业，经过一系列卓有成效的措施实施，鲁尔工业区的经济结构得到了调整和提升，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为世界老工业区改造和矿区经济转型树立了典范。

　　我国非常重视煤炭资源枯竭地区的产业转型和升级工作。《全国资源型城市可持续发展规划（2013-2020年）》中指出，2001年以来，以资源枯竭城市转型为突破口的资源型城市可持续发展工作取得了阶段性成果，资源枯竭城市经济社会发展重现生机与活力。但由于经济发展中不平衡、不协调等问题突出，资源枯竭城市历史遗留问题依然严重，转型发展内生动力不强，资源富集地区新矛盾显现，可持续发展压力较大。资源型城市可持续发展面临严峻挑战，加快转变经济发展方式的任务十分艰巨，促进资源型城市可持续发展，对于维护国家能源资源安全、推动新型工业化和新型城镇化、促进社会和谐稳定和民族团结、建设资源节约和环境友好型社会具有重要意义。资源型城市可持续发展能够促使产业链的延伸，产业链延伸是基于资源开发条件，并利用资源的优势进行产业的深度开发，保证产业链扩展的同时促使资源产出价值的增强。新型产业能够为地区产业发展提供重要条件，通过政策的制定和产业的构建，能够促使产业和城市的转型发展。新型产业的引进，适合一些资源枯竭或者开采成本比较高的城市，通过外部力量的引进，加上当地政府产业政策的支持，能够形成一种新型的主导产业和支柱产业，促使城市的转型发展。当然，老矿区新兴产业的发展，离不开政府的指导和扶持，例如，济宁地区在当地政府的统一规划下，在煤炭资源日益枯竭的窘迫局面下，开始增加新材料，实现精细化加工，引进医药等新兴产业，从而为城市化发展打开了新的格局。2018年，阜新新邱矿区最后一家煤矿关停，标志着阜新长达百余年的煤炭采掘产业就此终结。2022年，经国务院同意，国家发展改革委印发《关于支持东北地区资源枯竭型城市转型发展的实施方案》，其中提出要支持阜新市新邱区盘活利用废弃矿山等资源发展特色文旅产业等。

　　所以，综合来看，煤炭资源枯竭地区再造与可持续发展的主要经验是：产业链延伸、新型产业植入和新主导产业扶持。在此基础上，还要结合煤炭采掘产业、煤电和煤化产业的特点，提高新技术开发与应用。比如，在碳减排方面，可利用煤炭废弃采空区开展碳储存；在煤炭枯竭地区布局光伏发电项目，光伏产生的过剩电能可用于电解氢形成氢能等。总之，在碳中和的目标指引下，煤炭资源枯竭地区围绕“就矿找矿、生态治理修复和产业升级”等几方面发力，并一以贯之地推进退耕还林还草、山水林田湖草综合整治、绿色矿山生态保护等重大生态恢复战略工程，走生态再造与可持续发展之路，一定能获得经济发展与生态环境保护双赢的可喜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