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云

　　◎  陈诗悠

　　夏天，万物寂静，但天上好看的云却成了最夺目的剧场，它们演绎聚散，缠绕如痴，又淡泊悠长，像极了芸芸众生里的我们。

　　山中夏天的云，最叫人难忘。我在山中教书7年，经常与云作伴，觉得自由又欣喜。

　　我教书的地方，是高寒地带，放眼望去，四下都是连绵的山。清晨起床，就看到群山之中云雾环绕，时而升腾，时而悠游，把群山盖住，像极了一笼刚出炉的鲜美包子，“热气”腾腾。

　　洗漱完，来到教室带学生晨读。这时，山头的云已开始化开，流到了山腰，如一条轻柔的白纱缠绕着山群，绵长又轻逸。

　　过上一会，白纱越来越淡，在山腰开始断裂，变成一节一节。云又开始上升，变成轻烟，之后没了踪影。这时，天色敞亮，太阳突然从山顶蹦跶出来，刚睡醒的山林变得华光溢彩，村舍篱院风物美艳。于是一切如常，犬吠声不断，农人已在田土上挖土耕地。过着与世无争，不知日月长的日子。

　　这时，我的心也跟着荡漾起来，开始了一天的教书生活。云像是我每日的晨读，读着它们，我很安然。然后，带着这群可爱的山区孩子，学习知识，感知生活，我如云一样自在欢畅。

　　比起晨云，山中下雨时的云，也别有滋味。那时，山里常常被浓稠的云雾包围。除了学校这方寸之地，其他什么也看不见，我们像是与世隔绝。只剩下我和学生，还有这无尽的雨，时间仿佛也暂停了。

　　当山中的雨越下越大时，云雾更加浓郁，都会跑进屋子里来。打开房门，它们瞬间窜进家具、墙壁间，朦胧潮湿一片。山里人家最不喜欢，每到这样的天气，床铺润湿、桌椅长霉，很不方便。有经验的农人告诉我，碰上这样的天气，一定要把门窗关紧，然后生一盆炭火，摆在家中祛湿。每当这炭火的毕剥之声，划破寂静，屋子也一寸一寸干爽起来。这时，我坐在不远的书桌前，读闲书，喝自己做的云雾春茶，怡然自得。

　　我从不觉得山中的日子苦，而是在与云的交流中，我渐渐变得自持、欣然、恬淡，尝味到人间烟火。

　　当兴之所至，我还撑着伞跑进云雾里，像走进了迷雾森林，那弯曲的林间小路，被云雾堵住了。林间的树木花叶，若隐若现，有种迷离之美。空气里是湿湿的烟雾，充满淡淡的花草香。

　　中午时。蓝天下，山头上的云，干净、闪亮，如一团团棉絮，这里一丛，那里一堆。有时又如刚挤出来的牙膏，圆润饱满，横七竖八。有时立于山顶，膨胀如大块蛋糕，裹也裹不住，把下面的群山遮住，阴影打在上面，像极了深浅不一的沟壑。

　　下午后，山中的云开始乏了，逐渐散淡，变得轻薄。这时，你会看到云变成了一片片的小鱼鳞，闪着银光，整齐又大肆地排开，霸占了整个天空。我始终在等待整条鱼的形成，而每次只看到鱼的一个侧身。但已是壮观又绚烂，让人移不开眼。

　　我常常想，这云想象力如此丰富，真像一位伟大的艺术家。我总带着孩子们仰头看云，并把美丽的云画下来。孩子们坐在草地上尽情创作，天马行空，感知宇宙的宽阔和豪迈。

　　夏天，最美是晚霞，它们像是承载着岁月，又像是漫长的人生。我总站在教学楼上，痴痴看着它们起伏变幻。一生之中，能停下来看几分钟云，本来就是一件治愈又奢侈的事，我很知足。

　　有时，暮色渐起，西边的晚霞染上金边，如散落的飞鸽，从一个聚点，向外飞翔而去，张狂和热烈。夕阳就在飞奔的云霞下面，把最后的光芒归还大地。草木变成金黄色，水田里泛着金光，幽幽的山谷也被染成金黄，这一刻世间一片狂烈的金黄。

　　有时，夏天的傍晚，天边还会烧起一串长长的火烧云。天色越晚，火烧云烧得越旺，那强悍的金红色，像是要把天燃尽，无意中把梯田上伫立的几根电线杆衬得柔弱又伤感。渐渐地，万物暗淡，树影婆娑，我觉得感慨又不舍。

　　山中的晚云，也最是迷人。黄昏之后，云层依旧还在，呈现干净的淡蓝色，一弯新月隐在其中，静谧移动，这时溪水潺潺，夜色幽然，意境绝美。

　　我吃过晚饭，刚好走在其中。见淡云轻飘，凉风从高山上吹过来，田野间蛙声渐起，山里人家孤独的灯盏，橘黄微温。此时，我心静如水，生出无尽欢喜。

　　这些便是我在山中见过的云。让人气定神闲，有一种莫大的归属感。

　　前些日子，读王子君老师的散文《云上的东欧》，觉得特别惊叹。作者在飞机上看到的云，那是真正在与云对话，云的心跳、云的情绪、云的自由丰盈，及在云上见到东欧的美好，描写得酣畅动人。作者这样写道：“从飞机上俯瞰，白云一团一团地堆积，沉静得像摆放整齐的巨型棋盘，又仿佛‘一群白色的绵羊，团团睡在天上’。转眼间，却又变得薄如蝉翼，只见云下的村庄显出轮廓，道路刀刻一般地嵌在土地上，河流弯曲如千回百结的柔肠。”

　　的确，视觉不一样，距离不一样，看到的云是不一样的。子君老师写的云，柔美、壮阔、灵动，叫人心之向往。读完文章的那刻，我也期待坐一次飞机。虽然，我很依恋、深爱山里的云，但我很渴望看到山外的云，在万里高空中，与云对话，感之所感，悟之所悟。领会云霞为人间铺就的一切，那是另一种自由，另一种广阔。

　　（作者简介：陈诗悠，乡村教师，喜欢写散文、随笔。湖南省散文学会会员，毛泽东文学院21期学习班学员。作品散见于《青春》《西部散文选刊》（原创版）《爱你·教师文学》《文史博览》《中国纪检监察报》《长沙晚报》《海口晚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