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观棋

2023.08.18 中国矿业报   

  ◎  彭  桐

  观棋不语真君子。可史上有些真君子,偏偏观棋时疾言豪语,如狂风奔袭挡不住,宋代大文豪苏东坡便是其一。

  一生对事如有刺在喉不吐不快的苏东坡,在成人时观棋也像孩子般爱多嘴。

  他不仅要语在别人下棋时,而且是以高雅的方式,作诗行吟,还借棋发挥道出人生大道理。

  在宋绍圣四年(1097)冬至第二年春期间的一天,也即东坡父子贬谪到今海南儋州市中和镇租住官屋半年左右时,当时任昌化军使的张中就到伦江驿的东坡居所,和其儿子苏过对弈。

  两人的棋一盘接一盘地下,已62岁的东坡竟也坐在一旁观看,还整天都不觉得厌倦,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予亦隅坐,竟日不以为厌也。”

  看棋来棋往,东坡思绪转来转去,两人杀得正酣时,他竟大声吟出了《观棋》诗。这是首幽雅的四言诗,最后的部分说:

  小儿近道,剥啄信指。

  胜固欣然,败亦可喜。

  悠哉游哉,聊复尔耳。

  这几句诗用今天的话来讲就是:小儿子颇懂得下棋的门道,落子声随手响起。胜利了当然值得高兴,失败了也可以欢喜。反正是悠哉游哉的,不过借此之娱打发日子。

  有诗家认为东坡是在赞赏儿子,也有史家认为,这些诗句中含有东坡自勉之意。按儒家思想,当官为“致君尧舜”治国安邦,他在仕途上算是成功者,曾为朝廷三品大员,任过翰林学士、龙图阁学士、兵部尚书、礼部尚书,还当过皇帝宋哲宗的老师,可三次遭贬,人生也很失败,这最后竟贬谪到近乎判死罪的海南岛上了,但他能超然看成败得失,所以能淡然处之。

  “悠哉游哉”句式,被任《四库全书》总纂修官的纪晓岚评为:“纯用本色,毫不依傍古人,而未尝不佳”。陶渊明在《五柳先生传》中言“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

  有学者藉此分析称,东坡写“胜固欣然”时,或许就会想到他的晚年偶像陶渊明。

  而全句“胜固欣然,败亦可喜”,尤其受青睐,自古得好评。较多东坡文化研究者说,这不仅反映了东坡的人生观,也反映了他独到的棋文化观。

  著名苏东坡研究专家李一冰则称:“竟日观棋不厌的老年苏东坡,悟出了千古不灭的棋道哲学”。

  东坡这一名句在棋界流传至今。可引发的感叹也不断:是非成败,转眼即过,应学东坡以平常心看待,从容自得,可从古至今,从业余棋手到专业高手,有几人能如此超脱地对待胜负?或许,真如唐人就开始总结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说起观棋,早已是一种社会时尚。喜爱观棋,成为我国文化史上一个独特的现象。史料记载,观棋自南北朝就已经流行,到宋朝更加兴盛。

  观棋者的心得,也是精彩纷呈。北宋理学先驱、思想家石介的“试坐观胜败,黑白何分明”,反映了旁观者清的心态;九岁嗣位为天师、北宋道教领袖张继先的“随分也曾施手段,争先还恐费精神”,反映了与世无争的思想。

  清朝的观棋风也是后浪欲盖前浪。乾嘉时期代表诗人、散文家袁枚爱“拢袖观棋有所思”,在见多了“两军峙”后把个人体会写进诗中:“非常喜欢非常恼,不著棋人总不知。”

  谈到观棋的收获,曾被顺治誉为“真才子”、康熙誉为“老名士”的清初著名诗人、戏曲家尤侗说:“试观一十九行,胜读二十四史。”

  当今,也是喜对弈者无数,观棋者难以统计,写有海量观棋诗。

  不敢说,观棋写诗者多少都是受了东坡影响的,而在东坡所处的宋朝比他晚生的一些诗人,不少就写有观棋诗,尽兴描绘了观者百态,尤其是与他同时代的一些北宋文人,大手笔写观棋诗还有后世人无法比拟的激情和创造奇迹的壮举,却是世所公认的事实。

  棋盘,成了文人政客、风流人物的练兵场、试金石。观棋,成了有心人思考的契机、布道的法码。

  对着棋盘和对弈者,观者想人生,思荣辱,知使命,进行修身养性,自成格局,任思绪驰聘在思想的疆场,往往关乎到了生命的高度和世界的辽阔。

  我国古人偏爱把棋作为一种艺术、境界和精神,喜欢深究其中蕴含的人生哲学。

  不仅东汉著名史学家班固的《对弈旨》,把方正棋局比作人世天地,言棋道即人道,明代洪应明在其语录体著作《菜根谭》中,也留有“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的句子。

  棋如世事、人生如棋,便渐成流行说法,甚至还有的说悲伤如棋、清闲如棋……总之人就是盘中之子、人生输赢如棋局,就看怎么走、怎样看。

  尽管人间斗争不是走棋那么简单,各种有形无形的手都会在背后折腾着。一肚子不合时宜,命运多舛,但始终真诚、耿直的东坡,在晚年观棋,可说是把一生的喜怒哀乐,全部浸透其中,从而参悟棋道,明白如何超脱看待胜败。

  他从儿子的举手、落子、布局看到其自信和从容,心里自然高兴,所以也百看不厌,这也透露了其一份浓浓的爱子之情。由此也知,一直跟随父亲的“小坡”,也被熏陶拥有了“大坡”的一些豁达与智慧。

  东坡观棋,观出对待人生的好姿态,还能观出令人拍案叫绝的事情。

  元祐四年(1089)三月后,东坡任杭州知州不久,就碰到一件棘手积案:一位叫秀姑的渔妇杀了一只老母鸡给久无音信忽然归来的丈夫吃,哪知丈夫食后腹痛不已,气绝身亡,夫家父母认定其有奸,毒死丈夫,故将她告到官府。

  东坡阅卷后发现疑点甚多,颇为茫然,便微服私访,途经一家中药铺适逢坐堂郎中与人下棋,驻足观战。有旁观者看出郎中行棋中的一个破绽,便指点对方几招。结果输了的郎中大发感慨:“这绝招真如同十年鸡头啊。”东坡忙问“十年鸡头”是何意,郎中答:“十年鸡头如砒霜,那先生指点的棋法凶狠,实在无药可解。”

  东坡回府后,将一只老母鸡宰杀煮熟,把鸡头喂狗,不多时狗就狂吠而死。这一验证,破了疑而未决的悬案,终还秀姑一身清白。

  这一故事,不好考究真假,但东坡喜欢观棋却是世所共知。

  他的门生黄庭坚和画“流民图”把王安石从宰相宝座拉下马的小吏郑侠,也爱写观棋诗词,但东坡所写观棋诗中透露出他观棋之深和看人对弈之“苦”,却几乎是无人能比。

  军使张中因派兵修理伦江驿的官舍供东坡父子居住,触怒当权者,被罢任调离,东坡颇为愧疚,连写三首“和陶诗”为他饯行。在写于元符二年(1099)三月的《和陶与殷晋安别》一诗中,东坡讲述身居官府东邻的张中是他海外相遇的奇才,在忆起彼此“对床做梦”的往日,追叙过去共处的快乐时光:“卯酒无虚日,夜棋有达晨”。

  这里也是说张中和儿子的棋局,有时会从头天晚上下到第二天早晨,而他也是陪着整夜观战。

  仅从观战能观到通宵这一点,完全可说东坡是“棋痴”。棋有棋王,观棋若排座次,在古今名家当中排第一者当非东坡莫属,也完全可授予他国字号“观棋大师”称号。

  爱观棋的唐宋诗人,拟或其他朝代的棋痴,大多是会下棋或精于棋道的,而东坡却是“素不解棋”者,竟然那样空前绝后地“霸道”观棋,这或许正见其率性和智性,作为乐天派,更懂得世间无一事不可乐,对弈乐,观棋亦乐,如同“美美与共”一样,各得其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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