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延巳:如果人生注定是悲剧

2023.10.13 中国矿业报   

  ◎  武海炜

  有人想去罗马,而有人生来就在罗马。命运的底色,有时候就注定了人生的悲欢离合。

  比如南唐宰相冯延巳,一位出生在金字塔尖的人物,是南唐中主李璟的知己好友,是千古词帝南唐后主李煜的老师。官居高位又满腹才华的他,人生的底色却是悲剧。他跟一个必亡的国家和必亡的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使得必亡的命运贯穿他生命始终。

  然而,无心栽柳柳成阴。政治上毁誉参半的冯延巳,在词史上却占据着不可磨灭的一席之地。从儿女情长的《花间集》到“境界始大”的李煜词,搭建起这个桥梁的词人正是冯延巳,他开创了从缠绵悱恻到意境深远的一代词风,起到了承前启后的重要作用,之后晏殊、欧阳修等词人都深受他的影响。

  “和泪试严妆”

  王国维用冯延巳一句“和泪试严妆”,来形容他的词作风格,真是恰如其分。

  冯延巳的词作,美则美矣,但美中总是蕴含着氤氲的惆怅感。读他的词,仿佛是看到一个美人,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画着精致的妆容。她既脆弱又坚强,虽然人生的底色是悲苦,但她依然执着挣扎,时时保持整洁和乐观,任由美丽和哀伤在生命中来回拉扯。

  这种感觉在他的词作中四处弥漫,比如:

  《鹊踏枝》

  谁道闲情抛掷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

  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

  独立小楼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春光明媚,了却不了由来已久的闲愁。花前醉酒的愉快让人忘乎所以,这是享乐;而镜中日益消瘦的容颜提醒自己岁月日渐蹉跎,这是悲伤。年复一年平添的新愁和旧恨叠加,更是增加了无限凄凉感。最末两句“独立小楼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尽显词人孤独:一个人独立桥头感受寒风袭来,“满”的岂止是“风”呢?还有那无限的寂寞悲凉。

  同是南唐词,相比后主李煜,冯延巳的词作中多了一些反省和节制。比如他沉醉在花丛中醉酒,却也同时关注到镜中流逝的容颜,他的纵情享乐中处处埋着时光飞逝的不甘心。也正是这种反省,使得冯词少了李词那种彻骨的沉迷,多了几分理性的悲观主义色彩。

  这种无奈中苦苦攀爬的词风,跟他那看似豪奢却注定陨落的出身密不可分。冯延巳出生在干戈不息、朝秦暮楚的五代大动乱时期,其父冯令覠投奔到南唐开国皇帝李昪麾下,为冯延巳日后仕途奠定了良好基础。冯延巳不负众望,凭借深厚学识得到李昪赏识,被任命为秘书郎,相伴太子李璟左右。后中主李璟即位,冯延巳凭着与其十余年交游情谊,顺理成章成为帝王宠臣,位居当朝宰相,一度风光无限。彼时他不过四十四岁。

  而这种风光如张爱玲所言:一张华丽的袍,里面爬满了虱子。从历史看来,南唐是一个必然走向灭亡的国家,冯延巳跟着的也是一个必然走向衰落的朝堂。他无法抗拒历史的洪流滚滚向前,也没有办法逆转自己的出身使命,生不逢时的悲哀贯穿他生命始终。

  所以他看到的春,是“惆怅还依旧”的春,是“镜里朱颜瘦”的春。这不禁让人想起那位同样生不逢时的辛稼轩,他在《摸鱼儿》中描绘春色:“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这悲凉的境界竟是如此不谋而合!

  虽生在必亡王朝,但起码的政治理想和为臣之道,让冯延巳始终保持着理性、本分、忠诚的品格,故而从生到死,他为人和作词都是在“和泪试严妆”。

  得一知己足矣

  历史上对冯延巳的评价褒贬不一,虽得帝王万千宠爱,但他的仕途并非一帆风顺,遭遇三度拜相。官场的浮浮沉沉如过眼云烟,他与南唐中主李璟的情谊却得千古传唱。

  李璟是李煜的父亲,也是一位写词的高手。他流传下来的词作不多,其中有一首《摊破浣溪沙》脍炙人口,有“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的佳句。

  志同道合之人自然共同语言颇多,相传李璟读了冯延巳的一首:

  《谒金门》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闲引鸳鸯香径里,手挼红杏蕊。

  斗鸭阑干独倚,碧玉搔头斜坠。

  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

  开篇生动地描绘出起风后,风儿吹皱水面,引起阵阵涟漪的景象。如此才华横溢,李璟羡慕嫉妒之情油然升起,便调侃他:“吹皱一池春水,和你有啥关系?”冯延巳听完后,笑眯眯地回应道:“那也比不上您的那句‘小楼吹彻玉笙寒’啊!”

  对谈之间,君臣大笑,对饮畅聊。两人情谊深厚,始终和谐而美好。故而,冯延巳官场几经坎坷,他的官位上下浮动,但李璟对他的信任却从未削减半分。

  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有政治的地方就有斗争。冯延巳44岁登上宰相高位走上人生巅峰,45岁被弹劾罢相;50岁再度为相,7个月后因出师失利主动下台;51岁再度为相,4年后因在与后周军队的交战中,尽失江北之地而被李璟罢相。

  但想必,这些浮沉坎坷带来的苦楚,皆可交付于李璟的笑谈之中。

  欲说还休却未休

  生不逢时的词人很多,有的始终在奋力挣扎,有的选择了归隐田园,还有的一直随波逐流。冯延巳以上几者皆是,他有着那种欲说还休、无限潇洒的自持;有着建功立业、报效国家的入世之心;也有着闲云野鹤、顺势而为的清醒。

  冯延巳闺怨词作甚多,也填过很多《鹊踏枝》,但其中有一首堪称绝唱:

  《鹊踏枝》

  梅落繁枝千万片,犹自多情,学雪随风转。

  昨夜笙歌容易散,酒醒添得愁无限。

  楼上春山寒四面,过尽征鸿,暮景烟深浅。

  一晌凭栏人不见,鲛绡掩泪思量遍。

  “梅落繁枝”本是常见之景,而冯延巳却联想到了飘零下落的雪花。以雪喻梅,写尽了梅花对枝头的不舍和生命终了的无限哀伤。“笙歌”易散,酒醒愁浓,征鸿过尽,归人未见,留不住、求不得的悲哀岂止是怨妇专属,万物生灵无一不面临生命无常与陨落的哀伤,这是人类乃至世间共同的悲伤。

  看似缱绻之词,暗含着无限的反思,自然生命的悲剧与人生的悲剧交互相连。这正是王国维说冯延巳之词“意蕴深广、堂庑特大”的原因。冯延巳的词,可借用《海子的诗》序言中的一句评价,那便是“有限的绝望,无限的希望。”

  生而为人,不管是悲是喜,总还要痛痛快快地走一遭,就像海子说的:

  你来人间一趟,

  你要看看太阳。

  和你的心上人一起,

  走在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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