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矿山生活

2023.10.27 中国矿业报   

  ◎  肖功勋

  矿山,是我必须重复的两个字,也是我必须严谨对待的两个字,因为它在我的生命中承受着太多的分量,我所有的发展和转折都在这里发生。

  1991年,我离开学校,来到一家地方国有煤矿。从那一刻起,我成了一名煤矿工人,拥有了自己的矿灯,自己的换衣箱和工具箱。我开始承担起我必须承担的那份社会和家庭责任。矿山也就成了我工作、生活的故乡,成为了我人生的驿站。

  工友们来自全省各地,我们亲密地成了兄弟,住进统一宿舍,在一个食堂吃饭,穿相同颜色的工作服、长筒靴,上班是8小时的“三班倒”,享受多项劳保福利,感受浓浓的社会主义大家庭温暖。

  我工作在大地300米深处的幽幽矿井,黑暗、潮湿。

  初次下井,心里很有些紧张,最担心有瓦斯爆炸,灾难面前,纤细又脆弱的生命实在不堪一击,往哪里逃才是方向?万一发生顶板事故,狰狞恐怖的岩顶岩壁压将下来,又该如何从容面对?平日里听到、看到人类与大自然顽强斗争的种种成绩很是感叹,可在300米煤海深处,人与自然之间谈得上对峙吗?顶多也只是个相互容忍退让的适应。

  虽然知道这些担忧是多余的,但对于第一次下井的我来说,依然是心惊肉跳的惶恐。在井口安全检查的工友,托着我肩膀检查时,眼神充满了阳光,鼓励赞赏兼而有之,我想朝他咧嘴笑笑,终究没能笑出来。

  长长的斜井平台上,同行的安检人员早已等候在那里。

  机器声不断,矿井的交通工具——“猴车”正缓缓运行着。

  猴车每隔3米一个座位,由一个简单的平铁片、两个脚蹬、一根柱子组成,随着循环的铁索把人送往地心深处。跟旅游区的吊索没什么两样,只是更简陋些罢了。当一个座位慢慢滑到我跟前时,我学着工友的样子,一步跨上去,紧紧搂住面前的柱子向下滑去。身体惯性地往前倾斜,滑翔的样子的确像猴子。下滑速度很慢。灯光昏暗,空气仿佛变得肃穆而静谧,只有墙壁上水滴溅落的声音此起彼伏。我难耐这种沉闷的气氛,忍不住喊了一嗓子,回音袅袅,阴森之气更甚。一种坠向深处的恐惧渐渐弥漫开来。

  井下的巷道四通八达,像一座地下迷宫。四周很静,水珠滴落的声音依然存在。经过的有些地方水深及膝。微弱的矿灯映在水上,无底洞似的,每走一步都那么不踏实。星罗棋布、蛛网般密匝的巷道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地道战》的情形,各处相通,处处相连。安检人员说,若不识路,一个人是走不出去的。望着这黑色的地下迷宫,我忍不住咬紧牙关打了一个寒噤。

  在井巷,被誉为矿工“眼睛”的矿灯显然很重要,但晃来晃去也只能照到面前巴掌大的地方。微光在又长又深的巷道里是那么虚弱而单薄。

  在这神秘的静谧、神圣的黑色里,我就像一位不经意闯入一片禁地的探险者,无知而好奇。无论你面向何方,除了黑,还是黑。衣服是黑的,道路是黑的,人脸是黑的,呼吸是黑的,就连空气也是黑的。

  我的工作任务是采煤。采煤工是煤矿最艰苦的工种、最原始地劳作。采煤工作面的空气十分黏稠,矿灯所照之处,只有煤粉在光柱内上下飞扬,扑击着脸颊、手掌,砂砾般撞击着所有裸露的物件。

  在密不透风的空间里,机器的鸣响在煤壁间疯狂奔跑,对垒着煤炭的沉默不语。什么叫震耳欲聋?什么是几近窒息?噪音究竟有多少分贝无法感知,但敏感的神经却分明到了极限。

  不得不提的是,这样的工作环境,矿工的交流基本靠吼或者比划手势来进行。在所能抵达的地心最深处,在盘根错节曲折回环纵横分布的煤巷尽头,那为采煤而铺设的支架下,我们低头弯腰小心翼翼地游走着,像一群深海中的鱼,虽然极力躲避可能的伤害,但仍时时感受到安全帽与头顶硬物的撞击。

  我们就工作在这种环境中,一切的计谋简直是白痴的举动。我们开怀大笑,挥汗如雨,操岩斧、握风钻、推小木车,一起把煤炭从工作面输送到天眼,通过矿车提升到地面。一个班下来,浑身像要散架一样,所有的关节都疼痛无比。每次出井时,那黝黑的面庞和汗水浸透的工装在我的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们的眼睛在黝黑的脸上显得十分明亮而深邃,而当我们微笑时,牙齿无一例外地显得白灿灿的,亮得有些刺目。

  我们洗掉一身煤尘,脱下汗渍衣服,换上休闲服,自我感觉成了“白领”。疲劳了,身体放倒在简易的木床上,鼾声阵阵中,还能闻到煤的气味。

  井下工作的4年,我完全沉浸在劳动的快乐中,没有任何杂念,感受着地层深处挖煤的艰、辛、险、苦的同时,也真正体味到了煤矿生活的酸、甜、苦、辣。

  感谢矿山。无论是当时还是今天抑或将来,我很高兴自己曾经有过那段日子,在300米井下工作的日子。如果没有与深深矿井的亲密接触,如果没有那段煤尘搅着汗水的日子,我30多年的时间将会是枯燥的。矿井中的4年,时间如煤,开掘着,燃烧着,4年时间在我的心中铺垫了一层又一层黝黑又厚实的煤。让我感到时间与生命一样厚重和沉稳。

  矿山往事如潮。我在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已不在矿山,我在城里,但我始终觉得我还是一名矿工,游走在城市的一名矿工。在钢筋与水泥之间呼吸的我,仍散发着来自大地深处的“煤味”。

  作者简介:肖功勋,中国煤矿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人民日报》《人民日报海外版》《青春》《岁月》发表散文小说100余万字,出版散文集《活着》《总有人在默默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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